已然过了很多年,去过了很多地方,走了很多路,让我心安的,却不过那条不长的巷弄。 巷子很短,却被大大小小的房子拥抱着,不同的房子,朝东朝西的门,门里关着不同的故事,打开门,人们走出来,巷子里就有了人情,有了冷暖。 我二十岁了,过年之前的一天,在院子里闲坐着,便听到门外孩子的稚嫩声音,似乎是姐姐说着“你下次再买这个我就告诉妈妈,你信不信”“姐,不是我想买,爷爷非要买给我,你别告诉妈妈”我听着男孩委屈的声音,伴着对面的开门声,也像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那时候的我,那年夏天,七岁时候,天蒙蒙亮着,像是未睡醒的婴儿,爷爷打开门,走出巷子,便再也没有回来,已是过了好多年,那个挚爱熟悉的人,早已淡出了我的生活,那些少的珍贵的记忆,也慢慢在岁月里消磨,忘不掉的,是大大的红门,短短的巷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 家里多是没有道理存在的,这是情感主宰的地方,于是奶奶偏爱叔叔,而爷爷偏爱爸爸和我,母亲说,那年秋天,一斤面,几个碗,便分了家,来到了这个巷子,我初入家门的时候,爸妈笑着,而我围在妈妈左右,拉着她的衣角,扯着嗓子想要回家,妈妈说,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哭着,眼泪像不要钱一样掉下来,爷爷走过来,笑着抱起我,走出去出去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入夜,我也是困了,便趴在他的肩膀,沉沉睡去,那晚之后我便住在了这里,一住就是十八年。 爷爷是半聋的,人们说他的精神是不稳定的,我还太小,自然不懂什么是神经病,或是因为我还太小,记住的全是好的,他是陪过我的,在雷雨的下午,哄着我睡觉,他是听不到雷声的,但他惊慌的看着我,捂着我的耳朵,像是怕什么伤害了我,也会在门外等上好久,校门外他是来得最早的家长,他知道时间,但总怕出了意外接不到我,我总能在教室里,看到他坐在大树下一把又一把擦汗的样子,他会在接到我的时候,变出一根凉凉冰棍或是几个糖果,我接过去,他会傻傻的笑着,然后脸上的褶皱挤没了眼睛,我能牵着他粗糙的有力的手,走一个有一个的地方,孩子都是不知道累的,而他每晚却是躺在床上腰痛的无法入睡,想想当初,但凡懂得一点,我都不会拉着他的手在巷子里到处跑。 记得是一个有着薄雾的早晨,他拉着我的手走在上学的路上,见到认识的人,他会挺挺不直的腰背,大声的和别人说“这是我孙子”好像有了我是他多么骄傲的事,于是当同学问起的时候,我也像他一样,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说着“这是我爷爷!”别人是无法理解的,我们在巷子里走过,见到不同的人,说着相同的话,一大一小两个人,像是多么骄傲的人,然而他低下头,像做什么交易一样,弯下腰摊出手心“小宝,你看这是五角,你要是能留到明天,我就再给你五角,留到后天我就再给你一块”对于孩子,那是多大的财富啊,我接过去,笑着说好,他还不忘嘱咐,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弯着对向我的耳朵,冲我说着“别告诉你妈,也不要丢了哈”我觉得他像个孩子,可如今看去,他是有着多大的苦心,想让我从小懂得勤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忘了那是什么季节,巷子里空了,人们也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也许是天阴了,人们都忙于躲在屋子里,而父亲高高的站在我的面前,额头的青筋快要爆出来,爷爷站在旁边,警惕的看着父亲,我在原地穿的少,或许是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我忘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让父亲那么生气,我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却歪歪头看了看爷爷,想要让他帮我说什么,爷爷走上去,父亲摆摆手,把爷爷慢慢推出门“爸,您先出去溜达溜达,一会记得回来吃饭”门关了,我看着父亲冲回来,厉声呵斥着我,那时太小,也记不得太多,我只记得我哭了,像是快杀了的猪,爷爷把门砸的直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我听到巷子里传来的声音,苍老而无奈,“你别打他,你别打他”过了一会,父亲打开门,我跟着走出去,爷爷蹲坐在门前,巷子里大大小小的门探出了头,爷爷扶着地起了身,拉过我的手,然后用粗糙的手擦着我的脸,“你长那么大,我打过你吗”爷爷抬头冲着父亲说着,我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他抱起我,缓缓走出了人群,走出了巷子。 他是陪着我走过很久的,我也并不是一直都在喜欢他,他人老了,却偏爱吃肉,或许贫苦的年代受了太多苦,但他最终没有享上福,那天吃饺子,白手起家的父亲,带来的只能是分开的伙食,父母吞咽着素馅的饺子,而为爷爷吃肉的,母亲说“爷爷对咱们好,他就算吃星星,咱也得做啊”我是嫉妒而不孝的,饭好了,我争抢着他盘子里的饺子放在我的盘子里,但我不吃,只是抢着,爷爷不解的看着我,父亲狠狠放下筷子,“啪”的一声,我吓到了,下一刻感到了委屈,我蹦下椅子,逃离了饭桌,狠狠地将自己砸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头,一会,似乎有什么轻轻拉着我的枕头,我抬头看了一眼,爷爷端着饺子,像是讨好一样冲我笑着,“吃不吃饺子啊”我愤愤的扭过头,心里却像做错了什么一样难受,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我甩甩头,他慢慢抬起了手,“那我明天早晨去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我没有接话,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他慢慢走开了,我紧闭着眼,慢慢睡了。 那是我见过他的最后一晚,那天之后,他走出了巷子,清晨,有着薄雾,他耳朵不好的,穿过火车道的时候,被火车狠狠地碾了下去,怕吓到我,父母没有让我看他最后的样子,别人说,是没有人样的了,父亲在灵前守了三天,哭昏了三天,我没哭,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以为他还会回来,还会拉着我的手,走那一条条巷子,吃不同的东西,见不同的人,然后挺起腰背说相同的话,但当沉重的红色大门关上,蓝色的车子拉着暗色的棺材走的时候,父亲在上面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搬新家了”我听到人声渐行渐远,我看着堂前爷爷的黑白照片,院子里的人走光了,我却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声哭了,那时候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几年后的如今,巷子里热闹,冷清,争吵,和睦,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降生了,他们笑着,他们哭着,而我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一切平静后,我走出大门,母亲帮我整理好衣服“以后要学着自己上下学咯”,她看着我笑着说,我双手抓着书包,左右张望着,却再没看到那个苍老的,驼着背,笑起来就挤没了眼睛的人,我想就是那一刻,巷子空了,我也不得不一个人,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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