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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珍珠慰寂寥

2015-2-10 00:38| 发布者: kkkgame| 查看: 928| 评论: 0

摘要:     当黑夜带着最后一丝狰狞消散天边时,晓色已弥漫上阳宫。朱漆脱落殆尽的宫门上垂挂着绿锈斑斑的狮头锁,回廊壁画上的仕女图也早已被经年的雨水濯去了明艳的油彩,一如风烛残年的我,苍老而灰白。       ...
  

  当黑夜带着最后一丝狰狞消散天边时,晓色已弥漫上阳宫。朱漆脱落殆尽的宫门上垂挂着绿锈斑斑的狮头锁,回廊壁画上的仕女图也早已被经年的雨水濯去了明艳的油彩,一如风烛残年的我,苍老而灰白。
  
  记不得这是第几千亦或是第几万个清晨了,阳光又一次淌进我的宫殿,几丝冬日的暖意惊醒了古梅树上的宿鸟,它们敏捷地睁开倦眼,张开黑色的翅膀,“嗖”地飞上青天。它们也是不喜欢上阳宫的,断墙老井、古佛青灯,除了我这被弃的人和寥落在四季轮回里的阳晖露雨,谁还会愿意停留于此呢?宫是幽冷的宫,人是废弃的人,这死一般的寂静倒也真是应景!
  
  不,这幽冷的宫里还有一处绝美的风景。透过窗棱上半腐的檀木雕花,我看到殿前的古梅绽放着血一般的猩红,在皑皑的残雪中红得分外热烈,它们用火一样的鲜活、血一样的红艳昭示着对我的痴情,它们用无言的开落温暖着他弃我于不顾的寒冬。梅,是我的魂,是我的生命……
  
  公元756年,安史之乱的第二个年头。
  
  胡人攻破了他的城门,鱼肉他的子民,他却早就带着他心爱的杨妃出逃。这一日,上阳宫门外人马的嘶叫声,刀剑盾矛的搏击声越来越刺耳。该来的总会来,命运的劫数,冥冥中,早已写在阴曹府里阎王的生死薄上,躲不过逃不掉。就像他云鬓花颜的杨妃,时限尽时,红消香断在马嵬坡。而我呢?在被他抛弃的那一刻起,就已抱定必死的决心。今日,胡人的兵马终于踏破上阳宫殿的宫门,虎背熊腰的反贼在我的宫殿里搜寻着媛女佳人,搜寻着金银珠宝,可是,什么也不曾找到。他们震怒了,将满腔的怒火倾泄于那棵红梅如血的古树,他们的大刀砍断了古树虬龙般的根茎。古树倒地的那一瞬,我纵身投入梅树后的老井,纷飞的血梅如同我油尽灯枯的生命,一瓣一瓣零落成泥。漫天的花雨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如梅花一般开落的曾经……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公元710年,我生于闽地莆田一户世代为医的人家,父亲姓江名仲逊,母亲在我生于世时难产辞世,父亲因此而更宠爱我,也将厚望寄托于我。我自小聪明伶俐,在九岁那年,我便能背诵《诗经》里记载周文王后妃事迹的《周南》和《召南》两部分诗,那时,我曾对父亲说:“我虽然是女儿身,却要把这些当作我的志向。”父亲听罢,很是惊讶,更视我不同于一般人家女儿,从此,便取《诗经》之意,唤我“采萍”。
  
  天若自有暗意,采萍采萍,会不会生似浮萍,身无所依,心亦无所寄?
  
  公元725年,大唐开元年间。玄宗盛宠的武惠妃辞世,玄宗因此整日郁郁不得欢颜。于是,玄宗最亲近的太监高力士出使江南一带,以期寻得秀女充盈后宫。此时,我正值及笄之年,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玉簪挽着,眉眼间流淌着少女的天真灵气和诗书沉淀后的清高才气。那日,高力士叩访我的家门,父亲极不情愿地唤我出闺房,我放下手中的诗册,依旧只是淡妆雅服,从容赴见。我以面见君王使者之礼面见高力士,礼毕,高力士让我抬头,在与高力士目光相遇时,我知,高力士已经被我清秀的容颜和雅致的气韵吸引,父亲亦知,被选入宫已成我难逃的宿命。
  
  翌日,我辞别父亲,离家赴京。临行时,父亲将母亲生前常戴的红梅玉簪交与我,嘱托我一入皇门深似海,好生珍重,千万保全自己。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眼中的泪和不舍,我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清泪,点头答应父亲,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父亲伟岸的身形却清晰地镌刻在我的眼里和心上。宫轿启程时,我在心中默念:“父亲,此生不论再见与不见,你是我最牵挂的人。”
  
  这一日,漫天纷飞着白雪,家门前的梅树绽放着一树一树似血的猩红……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山一程,水一程,连日向京都赶路,让我觉得很是劳累。夜深时,一顶顶帐篷里亮起盏盏明灯,帐篷中都是此行被高力士选中入宫的秀女,沉沉的夜幕下,我隐约听见帐篷间传来的阵阵哭泣声。秀女们尚年幼,思家情切的自是大有人在。风一更,雪一更,帐篷外朔风和狂雪的呼号声聒碎我的残梦,我又想到寒梅初绽的故园,想到年事已高的老父,不禁掬下两行清泪。
  
  一路风尘,我们终于来到了长安京城。来到红墙金殿的皇宫中,我在教习姑姑和掌事太监的指导下学习到很多的宫中礼节,加上自身良好的家教涵养和我清秀雅丽的容貌,宫人们对我赞赏不已,侍奉我的小丫鬟对我说:“主子,您一定会是这批秀女中最得皇帝宠幸的那一位。”我笑笑,却不曾言语,得宠或不得宠,之于我真有那么深重的意义么?皇帝有那么多的女人,他会是我一人的夫君么?
  
  这一届的秀女容颜绮丽者甚多,好梳妆打扮者亦多,我不以为然。在女伴们裁制艳服、添脂研粉、簪翠描金时,我依旧是淡妆雅服。日出东山时,我会诵一诵诗词,月落西山时,我会抚一抚古琴。夜阑将尽,而我却思家不眠时,我会趁着月色,在殿前的梅树下,起舞弄清影。
  
  终于还是到了蝶幸的日子,一早上,女伴们争相描眉画眼,粘翠贴花,她们谁都害怕别人妆容比自己美艳,害怕别人华服比自己多彩,害怕玄宗的蝴蝶栖在了别人的头上,害怕玄宗的宠爱落在了别人的身上。而我,依旧是淡妆雅服,只是今日,我簪上了父亲交与我的,母亲生前常戴的红梅玉簪,它把我昨日用梅花瓣和水洗过的秀发衬托得更加乌黑亮泽。梳洗妆扮完毕,秀女们随着高力士来到了御花园,花园中的梅开得分外红艳,想必玄宗亦是爱梅之人。玄宗和太后的宫驾随后便到了,我们行过宫礼,起身站定。玄宗身边的宫人提上蝶篮,玄宗揭开了蝶篮上的云锦幕布,一只红玉色的蝴蝶翩翩而出,在数百位秀女的发间蹁跹……最后,蝶儿栖在了我的发上,我亦不喜,只心想,这或许是我的姻缘。高力士来到我身前,传旨玄宗诏我上前觐见。我依旧是姿态从容地走到玄宗和太后面前,从容地行礼,礼毕,玄宗让我抬头,那一刻,我心中莫名的紧张了,我知,自己即将面见圣上,昂首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的发烫了,在与玄宗目光交汇的瞬间,我的眸子里是一张俊朗刚毅的脸,我看到那张脸上的双眸间荡漾着一江春水般的情和爱,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爱上了他,他亦爱上了我……
  
  那晚,我依旧用红梅和水洗浴,出浴后,我换上了高力士为我准备的大红丝绸寝衣,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穿着红艳衣服,我不知,此时的我是美或不美。但随后,玄宗充满爱意与欲望的双眸告诉了我答案,那一晚,他握住我柔若无骨的双手,在我耳边温柔地绵言细语,告诉我他爱我清丽的容颜和孤高的气韵,告诉我我将取代他逝去的惠妃的地位,成为他今后最爱的女人……我落泪了,我含着脉脉的温情凝视着我的君王,我知,自己已深爱上了面前这位魁梧伟岸的男人,我已在心中把他当成我的夫君。然而,我却没想,我的夫君会不会在不久之后再爱上他更爱的别的女人?
  
  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飘十里长。
  
  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待我自是极好的。他知我爱梅,便在我居住的宫殿中广种梅树、开辟梅园,修建梅亭,他赐名我居住的宫殿“倚梅阁”。对于他给我的爱,我自心底感动。在梅花盛放时,他在梅亭中抚琴,我在梅园中起舞,霓裳飘动,裙带轻摇,他唤我作“梅精”,他喻我为梅中的仙子,梅中的精灵。当时的长安宫城内,他的太极、大明、兴庆三座宫殿,东都洛阳的太初、上阳两座宫殿,宫女们总约有四万人,他自从得到我后,视其他女子如尘土,并且对于与他多年夫妻情分的妃嫔们,他也视若无人。此时的我,心中略微感到些许薄凉,也许是对他爱到了极处,我开始隐忧:哪一日,如果他对我的爱,转移向了别的女人?
  
  他曾多次赞我品性如梅,清高不争,宁可忍受着数九的严寒绽放在寒冬也不愿意在百花明艳的暖春里争一处芬芳。是的,我自小不爱与人相争,凡事自有定分,凡事自有缘分,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又岂是我颠覆命运的手能争到抢到的?
  
  这时候,天下太平已经很多年,举国内外,安宁和睦。我的夫君和他的兄弟之间亲爱有加,宋王成器,申王成义,是夫君之兄;歧王范、薛王丛是夫君之弟。夫君即位之初,时常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不时设宴与兄弟同乐,他还曾在殿中设五帏,与各王分处其中,谈诗论赋,弹奏丝竹,议谋国事,相处得十分融洽。夫君在得到我后,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介绍给他的诸位兄弟,那日,夫君在我的梅园特设一宴招待诸王,席间他得意地向兄弟们称道:“朕的梅妃,才高气韵,尽得梅的精魂,能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今宴诸王,朕让妃子舞一曲。”女为悦己者容,我的才艺美貌留与我心爱的夫君欣赏已是足矣,我是本不愿将才艺外露的,何苦无端地招致些阿谀奉承,说短评长的?奈何我对他的爱已太浓,对于与他情同手足的藩王们的盛意,自是难却。那日,换上霓裳羽衣的我,以梅为簪,绾起了青丝,我的蛾眉如远山青黛,眉间缀着形如梅状的朱砂,当我手携白玉笛面见君王和各藩王时,我的裙带轻摇,水袖轻招,这时,我看到夫君和藩王们眉眼间流露出的为我清姿韵致所倾倒的神色。我先是吹奏了白玉笛一曲,笛音曲折婉转,让众人心往神驰,宋王成器善吹笛,歧王范善弹琵琶,而我的夫君玄宗更是妙解音律,他们五位兄弟都十分领会我笛声的音韵。笛声方落,我翩然起舞,曼舞轻廻,我清瘦的舞姿如惊鸿般轻盈,如落梅般飘逸,他们兄弟五人看得如痴如醉。
  
  待我舞罢,玄宗命人取出珍藏的美酒“瑞露珍”,命我用金盏遍斟诸王,当时薛王已醉,恍惚中被我的仪态迷住,一时神魂颠倒,伸出脚来,在桌下勾住我的纤足不放。我先是受惊,随而竭力保持镇静,我不动声色使力争脱薛王的纠缠,起身离席,转入梅阁不再出来,只命贴身的丫鬟回去禀明玄宗:“娘娘作舞时,珠鞋脱缀,回殿缝补了。”他们兄弟五人等了一会,不见我出来,玄宗便再次使人宣召我,我只命派丫鬟再答复:“娘娘突然胸腹作痛,不能起身应召。”没有了我的助兴,这一夜,他们兄弟宴乐也就到此结束了。
  
  事后,我并没有把薛王醉后失态的事情张扬开。只是薛王翌日清晨酒醒,想起自己昨夜宴席上的荒唐行为,大为惊惧,于是袒肉跪行来到宫中,向玄宗请罪,羞愧地说:“蒙皇上赐宴,臣不胜酒力,误触皇嫂珠履,臣本无心,罪该万死!”玄宗宽容道:“汝既无心,朕也就不予追究。”事后,夫君来梅阁询问我此事时,我情知薛王是酒后失态,所以不愿意让玄宗知道,担心影响玄宗和兄弟们之间的情谊,于是我竭力否认此事。夫君见我如此顾虑皇家骨肉之情,大度的息事宁人,对我不由得又产生了一种既爱且敬的心意。我也更是因为夫君对我的爱怜关切而更为深爱他。
  
  当时,殿内殿外,王宫大臣们也都已知晓我梅妃挚爱寒梅,而又品性高洁如梅,他们誉我以自己的品性和贤德影响着唐玄宗,使玄宗以德治国,整个国家继续保持着开元盛世的强盛。为此,各地官员在向宫里晋送贡品时,总不忘挑选各地上好的梅苗送往宫中,以期博我欢颜。很多时候,我与夫君一起将幼小的梅苗种植于梅园中,满园的梅香浸透我的心脾,此时的我,感觉十分幸福,我多么希望,我所爱的君王能像我的梅,一直陪伴我,依恋我……
  
  我的清高和曼妙,像一树梅,绽放在深宫中,只为他盛放,为他妍丽。他忙于国事时我便与梅为伴,在他的世界,我是他的梅妃,在我的世界,他是我的夫君,一个坐拥天下万民,而被我视作丈夫的男人。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既生瑜何生亮?
  
  曾几何时,唐玄宗,那个“天宝”年号的好皇帝是我的。
  
  曾几何时,“倚梅阁”里彩灯高挂,夜夜长明,君王的爱微醺了夜光杯中的美酒,在我清丽的双颊上晕开了甜蜜和纯真。
  
  曾几何时,我的梅园里,满园的梅花连缀成彤彤的红云,花香馥郁,十里清芬。
  
  公元740年,唐玄宗,我的夫君,在骊山行宫遇到了自己的儿媳、寿王妃杨玉环,他被她的美艳和丰满所迷惑,从此再也不能放下。
  
  公元742年,他终于册立杨玉环为贵妃。
  
  如果我以一株清雅高洁的梅花自比,那她杨玉环则宛如一株丰腴华贵的牡丹,我与她,一瘦一肥,一雅一媚、一静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此时已过花甲之年的玄宗,十几年面对着淡雅淑静的我,不免意兴阑珊,我知,突然出现的杨贵妃,丰满性感的体态对我的夫君而言,充满着逼人的诱感,她那热烈的情感、媚人的眉目、活泼的性格,像一团炽热的烈火熏灼着已近暮年又不甘衰老的玄宗,深深地吸引他……
  
  他离我,渐疏渐远了,慢慢地,这个被我视作丈夫的男人走出了我的世界,也走出了曾经寒冬飘雪、红梅如血的倚梅园。他果真恋上了另一处风景,将他如火如焰的情欲倾泄于另一处温柔乡。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他与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之于我,该是多大的讽刺,那个曾经告诉我,说要守护我一生的男人,怎么却又与另一位女子花开并蒂,合结连理?那些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原来,真是可以充斥任意一只耳膜的……
  
  男人,爱你时,也许的确是真的很爱你,男人若是不爱你时,也许的确也是再不会怜惜你。
  
  从此,在他与她得爱情剧里,我成了远观者。在爱情的堡垒中,我又是个退却者,或许,我本可以与她杨玉环争一争的,用我毕生所读的史略经赋,可是,我又怎会愿意折下我如梅的气节去起些无谓的争端?在我的世界,是我的那便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又岂是我能颠覆命运之手,争得到抢得到的?
  
  我的清高孤傲与豁达不争,让我尝尽了离别的艰辛与失去的苦楚。一骑红尘妃子笑,可这笑的妃子却是换做了她杨玉环,那役使所送来的,再也不是梅花的株苗,而是岭南地区香甜的荔枝。是的,他和他的臣民们,都已然忘却了我,杨妃成了这场角逐的胜利者,天真是自有暗意啊,我江采萍,采萍采萍,果真生似浮萍,飘零于无尽的寂寥中,身再无所依,心再无所寄。
  
  春风里,长生殿的牡丹腾腾烈烈,绽放成一株株烈火。倚梅园,我的梅花再难盛放成一团团锦簇的芳云……
  
  终于,玄宗,这个曾几何时,作为我夫君的男人,在她杨玉环枕边的绵言细语的软磨硬泡之下,彻底了断了和我十多年的夫妻情分,让我迁去了上阳宫——一个荒苔凝碧、垂帘寂寂的冷宫,一个再也没有宦宫奔走传讯,再也没有宫娥把盏侍宴的冷宫。
  
  而他和她呢,芙蓉帐暖度春宵,男贪女爱,你侬我侬,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玉阶生寒,珠泪盈眶。我念我皇,今夜,欢歌燕舞,可千万千万,别梦寒。
  
  他给我的爱,就如三月晨钟暮鼓中摇落一地的春色,就如一指无火自燃的檀香,时限尽头,淡了散了,水月梦里,刻骨的相思也成灰。
  
  唐爱牡丹汉爱梅,宫人们如是说。那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杨妃啊,遂令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我江采萍果真生错了时代么?
  
  我也曾满含血泪,写下那首字字锥心滴血的《楼东赋》寄予我的君王,我真不信,曾经如此那般的风月情浓,竟落到今日如此这般的不管不顾。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传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然而,我信与不信,事实却已是如此了。男人,若是心中有你,你即便只是为他缝衣解带,即便只是为他端茶侍水,他也会感激涕零;男人,若是心中无你,你即便是为他奉献出最美的青春韶华,亦或许献出你如花般的生命,那又能怎样呢?到头来,还只是为人添作嫁衣裳,徒然的自己伤心。
  
  我的夫君,既已不念我与他的情分,自视我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浮萍。他已然看不到《楼东赋》里,我所倾注的血泪和深情,让我心寒的更是他如打赏普通宫娥一般的,赐我一斛珍珠。珍珠,他是讽刺我人老珠黄了吧,他是想告诉我,我也曾如珍珠一般光辉闪烁过,而今,已然发黄发暗了吧。是的,我不比他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杨妃年轻貌美,我亦不需这熠熠生辉的玉润圆珠。
  
  我将他赐予的珍珠遣人送还,即便我的红颜不再了,我的清傲才情亦是不改的,随珍珠我另附上了一首诗:“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玉阶生寒,珠泪盈眶。我念我皇,今夜,欢歌燕舞,可千万千万,别梦寒。”
  
  雨落苔墙,在岁月的渡口,我徐徐回望,忆昔当时初见,我那如梅初绽的容颜像是上好宣纸上濡染的水墨画吧,眉宇间的清秀凝成了秋水碧色,盈盈可掬,楚楚撩人。而今,一夕竟落渐已苍,这一季,岁月无澜,我在时光里转身静立,禅坐月色,月影三人时的低吟浅唱,醉了月,落了梅,也凉了夜。
  
  我知,我的爱情已然消逝,我不再有盈盈泪水。我知,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时,没有任何理由;而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亦没有任何理由。我不再强求,强求的结果就是使他丧失对我的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我,唯有彻彻底底地离去,来成全他长生殿里的莺歌燕舞,夜夜春宵。
  
  曾几何时,那位为我所爱的君王啊,我只愿用我残余的生命祈祷你安宁,祈祷你的子民安宁……
  
  天若有情天亦老,世事又岂会如人所愿呢?
  
  终于,公元755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雨衣曲。当胡人的兵马踏破他的山河时,他落荒而逃了,他的杨妃宛转蛾眉马前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谢尽了牡丹,闹罢了笙歌,一切也终归虚无。天地万物,果真是一味巨大的禅,花开时自有花落,故事若有了楔子自会有结局……
  
  之于我,生命也已走到了尽头,临死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已辞世的老父,他曾对我寄予厚望,而我的落幕竟是如此凄凉。这个世界,他是最爱我的男人,也理应是我最爱的男人,而我的所谓的爱情只是尘世中的一场荒谬的闹剧,一如我的红颜,一夕竟落渐已苍!
  
  若有来世,我不愿再做一位如此悲情的女子,我渴望做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相夫教子,父慈子孝,和乐家宁。终老于红尘暮色下任一处田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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